曝光 | 100萬噸“毒油”，流去哪了？

　　黑乎乎的廢油蜿蜒、彌漫，玷污了原本整潔、蔥蘢的綠化帶，一些沾染了油污的苗木枯萎甚至死亡，空氣里散發出陣陣刺鼻的怪味……

　　這是“新華視點”記者近期在沿江城市武漢東湖新技術開發區武大園路東風鴻泰汽車城旁邊的綠化帶看到的情形。工作人員稱，廢油輸送管道老化、破裂，泄漏造成污染。

　　廢礦物油俗稱“廢油”（不含油泥），主要包括廢機油在內的廢潤滑油等，產生于汽車、船舶的排放以及制造業、發輸配電業、冶金的生產等，是一種危險有害廢物。

　　專家稱，1升廢油可污染100萬升水，一標準桶廢礦物油能污染近3.5平方公里水面。作為長江沿線，尤其要引起高度警惕。2019年，全國納入環保系統監管的廢礦物油及含油廢物約700萬噸。

　　知情人士推算，長江沿線地區納入監管的廢油僅100多萬噸，還有約100萬噸在“地下”流轉。大量有毒的廢油去哪了？

　　武漢東湖新技術開發區武大園路東風鴻泰汽車城旁邊的綠化被廢油污染

　　廢油隨意丟棄會嚴重污染水體、土壤

　　武漢市生態環境局危廢科科長陳偉說，由于東風鴻泰汽車城對廢機油的管理不到位，造成了這起污染事件。目前，生態環境、園林等相關部門已經進行了嚴肅查處。

　　無獨有偶。2020年上半年，南京市公安局破獲一起案件，涉案船舶2018年9月，2019年1月、3月至少3次向長江偷排含廢油的污水，每次排出五六噸。

　　重慶工商大學教授、廢油資源化教育部工程研究中心首席專家張賢明說，廢油中含有大量重金屬和其他添加劑。與世界上多數國家一樣，我國也將廢油納入危險廢物名錄。

　　廢油如直接排入江河，會大面積污染水體；丟棄在陸地上的廢油，則會滲透在土壤中，一部分被微生物分解，另一部分經過雨水沖洗最后也會進入江河，造成對土壤及水系的雙重污染。

　　研究表明，受污染的水域由于被油膜覆蓋，水中的含氧量明顯下降并產生新的有毒物質。油膜覆蓋在水生植物的葉子上，魚類、貝類等水生動物的呼吸器官上，阻礙水生動、植物的呼吸，引起動植物的大量死亡，甚至影響鳥類的生存，損害整個食物鏈。

　　2020年8月，重慶市云陽縣生態環境局聯合相關地方和部門查處了一起船舶廢油非法轉運處置案。近200噸船舶廢油被重慶一家船舶保潔企業出售給無危險廢物轉運、處置資質的個人，最后流入河南、山東、湖北等地。

　　其中，流到湖北省棗陽市一煉油廠的30噸廢油，被貯存在4個沒有防護措施的泥坑里。襄陽市生態環境局棗陽分局委托湖北博測檢測技術有限公司檢測顯示：一個廢油滲坑內廢水化學需氧量排放濃度、石油類排放濃度分別超標約20倍、12倍。

　　業內人士稱，被重金屬污染的土壤幾乎無法完全修復，只能采取措施控制有毒物擴散，污染物沒法徹底清除；即便這樣，100立方米的土壤修復費用也在5萬元至10萬元。

　　武漢東湖新技術開發區武大園路東風鴻泰汽車城旁邊的綠化被廢油污染

　　大量廢油“地下”流轉土窩點煉制劣質燃油

　　記者了解到，除了直排和直接丟棄，還有不少廢油通過地下產業鏈，流入環保和技術不過關的再生油企業或土煉油窩點。

　　“土煉油廠的再生油一般質量差，不僅擾亂市場，還會造成‘二次污染’。”生態環境部固體廢物與化學品管理技術中心危險廢物管理技術部副主任鄭洋說。

　　2020年6月，陜西省漢中市生態環境局寧強分局向四川省攀枝花市生態環境部門提供“寧強縣交警查獲1臺裝載29.24噸廢機油的罐車”的案件線索。

　　經攀枝花市生態環境局調查，在未辦理任何環保手續、未安裝相應環保設備、未建設雨水導排系統的情況下，宋某某于2017年、2018年先后在攀枝花市非法建設兩處煉油窩點，煉制、銷售劣質燃油。其原料來自涉案人張某某、王某某等人從四川省攀枝花市、涼山州以及云南省部分個體汽車修理、機械維修廠非法收集的廢機油。

　　多年來，產生單位——油販子——再生油企業或土煉油窩點——低端用戶，形成一條地下市場交易鏈。

　　生態環境部固體廢物與化學品管理技術中心廢物管理技術部提供的一份材料稱：“再生油企業接受廢油無危險廢物轉移聯單的情況比較突出，土煉油窩點造成的環境污染問題也經常見諸報端。”

　　武漢東湖新技術開發區武大園路東風鴻泰汽車城旁邊的綠化被廢油污染

　　“劣幣驅逐良幣”“越正規越收不到油”

　　“開個土煉油廠只要一兩千萬元，正規企業僅‘三廢’治理設備至少600多萬元。土煉油廠一般采用污染大、回收率低的落后工藝，廢氣、廢水無組織排放，廢渣大多被偷偷填埋。所生產的質量低劣的燃料油，還將造成二次污染。”湖南鼎盛石油化工有限公司董事長蘇衛東說。

　　據合肥市肥東縣生態環境分局通報，2020年9月2日，執法人員對無廢油處置資質的合肥安達新能源有限公司進行檢查，發現該公司非法煉制后的成品約7.95噸。現場圖片顯示，生產廠房滿地油污，不遠處的河道里也有少量油污。

　　廢油無序處置，造成“劣幣驅逐良幣”的行業亂象。“企業投資一兩億元建了年處理10萬噸廢礦物油生產線，一年回收廢油卻不到1萬噸，處于破產邊緣。”四川金谷環保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趙超群說，市場上的大多數廢礦物油沒有合法來源，我們不敢收，“越正規越收不到油”。

　　多位業內人士反映，產廢單位提供廢油、正規企業收廢油，中間環節需要開具聯單、繳納稅費等流程。但危廢轉移五聯單過于復雜，難以操作。尤其是省際轉移廢油，一車油的轉移申請辦理往往需半年。大量產廢單位人員為了獲利、圖方便、躲避監管，不申請聯單，私下交易廢油。

　　中國物資再生協會再生油專委會秘書長劉雁冰稱，產廢單位一般傾向手續少、易操作的流程，導致合規企業競爭不過土煉油非合規企業，收集不到廢油、“吃不飽”。

　　武漢東湖新技術開發區武大園路東風鴻泰汽車城旁邊的綠化被廢油污染

　　讓廢油流入合法企業規范高效處置

　　廢油無序處置，暴露了監管薄弱問題。陳偉說，武漢市納入監管的產廢單位有1600多家，局里只有4個專業人員。

　　“廢油管理涉及城管、市場監管、交通運輸、生態環境、稅務等多個部門，監管工作基礎和投入普遍不足，更談不上協作配合、聯合監管。”生態環境部固體廢物與化學品管理技術中心廢物管理技術部提供的一份材料稱。

　　武漢市輻射和危險固體廢物污染防治管理中心主任龔源認為，《危險廢物轉移聯單管理辦法》中有些規定不好操作，應盡快修訂完善，對產廢單位分級分類進行管理。

　　張賢明等人建議，扶持大型環保企業規范市場，推廣利用先進技術；開展長江沿線廢油專項整治行動，重拳整治非法回收、流通、處置廢油行為，全方位提升廢油監管能力；運用先進信息技術，建設網絡化收集、靶向性運輸、集中化處置、全流程監管的廢油協同監管系統。

　　此外，要健全廢油分類儲存機制和收集體系，鼓勵開展省份間的區域合作，為廢油跨區域轉移利用提供便利。